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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蘅取弓,拧紧螺丝,给新弓擦松香。
擦弓的响动引起男孩注意,不管妈妈最喜欢的桂花,凳子压在屁股上蹭蹭蹭地跑过来,也把陈顺的目光带了来。
风是静止的。
明亮柔和,典雅细腻的乐章,像早开的木樨,流进五月夕阳。
64年,黄河教授在北京观看过红色娘子军的芭蕾舞剧演出,大为感动,临时起意将曲子重新编写,带回浙江教授学校。曲子后半段激昂不畏,感染力更强,有他个人的鲜明风格。
身躯腐朽,乐章侥存。
新旧两把琴,一把沉杳不再有响声,一把簇新延续旧乐章,仿佛隐晦复杂的生死暗喻。
杜蘅了解《红色娘子军》芭蕾舞剧诞生源头。
过程中,有领导人的直接关注。
这样的曲子,哪怕敲门声响起,居委会找上门,也绝对不会给两位老人家惹麻烦,所以何妨再奏响一些,急一些。
陈顺头回听杜蘅拉提琴。
一颗心跳狠了,跳在耳膜里,砰砰砰砰全是新兵蛋子见首长式的响动。
小脸沉静,手指白净纤长,小臂随着揉弦动作活动,在夕阳下是一片漂亮的冷白。
她太静了,静出温柔的烈度。
这是很漂亮的景色,陈顺愿为之捍卫一辈子。
嬢嬢一脸幸福。老妇人有自己的回忆,模糊的房子,模糊的人影,看不清也不妨碍成为天伦之乐的符号。她笑成婴儿样,眼里有光辉。
曲子还没结束,男孩提前鼓掌,胖乎乎的小手鼓得热情似火。
陈顺看入迷,男孩问怎么哥哥不鼓掌,他才回神,低头去搓手上的花泥,几秒之后又抬头,眼神落在杜蘅脸上。
“想家了吧。”嬢嬢突然问。
“不想。”
杜蘅一边松琴弓,一边摇头。
那只窝皱的手拉着她的手,不分彼此的白。没有透露哪里看出、听出她想家来的。识趣的老妇人不随便问人爹妈,平白一句问话,容易问出别人的心病来。
“好听。”
字典里没有恶字的嬢嬢夸起人来慈祥而慷慨。
嬢嬢夸人是有一套的,总结过后会详细举出例子来,言之有物,绝不拿话敷衍人。
身上没了当年的刨花油香,现在是股子樟脑丸气味,朴实勤劳的好人民群落都有这股气味。杜蘅嗅着,不想家了,她到家了。
落日时刻,门外还有一位听众。
一身冷硬的军装叫胡同来往的街坊大气不敢出。
唯恐有什么祸事即将要发生。
往后严冬想起这天傍晚,想起这场不算见面的见面,很后悔在这个当下没有进去告诉她,他学会了《国际歌》,愿意赏光一听吗?
如果知道这是一别永远,他还会告诉她,《叁国》偷偷看过,已经知道夏侯惇是谁。再说说做义眼的整个过程如何不顺利,但老首长待他不错,警卫连的工作使他独眼的缺陷成为一项优势,开枪射击准头比人好些。
中子书签他会亲手交给她,而不是托人转给陈顺。
可惜人往往对最后的机遇总无意识,总认为,还有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