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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余成荣在她面前大气都不敢出,这可真是百年难遇的场景,还没搭上话,物伤其类的银霁就沁出冷汗来。
“你就是银霁?”林老师接过热水,两只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打在鉴定对象身上,“昨天我跟荣子聊过,你的情况我了解得差不多了。都坐下吧。”
如她所料,处理银霁的有关部门就坐在对面。
“……意思是我得蹲?”紧张过了头,犯人开起了不合时宜的玩笑。
余成荣更加紧张,马上踢了银霁一脚,活像帮她分担老师批评的倒霉同桌。
这位犯错的年轻人真的已经五十多岁了吗?
“17岁?晚了,你的思维模式已经定型了。”林老师不紧不慢地说着,每个字都像冰块一样滑进银霁的后衣领,“危急关头,你没有能力做出符合普世价值的决定,所以你要发誓,这辈子不会踏足警察行业。”
哪里还用得着发誓,就是让银霁收拾东西滚出a市,她也不敢不从:“您放心,我也没那个体能……”
“你想过未来做什么吗?”
话锋一转,林老师关心起了社会不安定因素的前程,银霁岂敢撒谎,话匣子丢进铁水里,当即如炸金花般地和盘托出:“家人都希望我去教书,但我自己想当医生。”
这份职业规划她从未向任何人说起过,面对动真格的审判,不得不交了底。说出口后,银霁回避着专业人士的目光,心中懊悔万分。
“不,你也当不了医生。”轻视对方的沉重,林老师斩钉截铁道,“你太傲慢、太自以为是了,对生命没有半点敬畏心,根本不会去关心具体的病人,就算精通了专业知识,‘把每个病人都当作特例’的专业素养你也永远无法具备。你放弃吧,我们不能往医疗行业输送你这样的人。”
火葬场都不足以描述这场惨剧,银霁和她的话匣子一并被丢进了炼钢炉。这都什么老太太啊,完全不给年轻人留情面的吗!她一定是——想……想吃铁皮香酥鸭了。
就连腹诽都怂成这幅样子,没有用的自尊心除了躺平任打,还能如何?
林老师却是说着说着失去了耐心,眉头一夹,隐有电闪雷鸣之势:“——人还这么天真,容易受到煽动变成政治机器,太复杂的形势你又处理不过来,实在不适合跟工作对象打交道……啧,没法子了,你来学法医吧。”
银霁攥紧的拳头蓦地松开。
“虽然做决定的能力很差劲,人格也不健全,但你尚且有点分析的才华。”她说的是分析的才华,不是分析的能力哦,银霁的自尊心强调着,以帝企鹅兴高采烈的啸叫声,“结合兴趣,毒理方向跟你更适配,但是别费劲去钻研单一课题,你更适合走实践路子。还有两年高考是吧?先考进专业排名a及以上的院校,考不进就复读,然后去jhu或者宾大拿到博士学位,回来之后找机构积累实地经验,顺便教个书也行,快的话,三十岁就能去带研究生了。”
预想中的手铐从腕上滑脱,取而代之的,是引路人的蜘蛛丝。银霁简直不敢相信,犯了那样的错,竟还能收获如此清晰的人生规划,身体里,红细胞向白细胞打听“她不是在开玩笑吧?”,白细胞说它也搞不懂啊,无论如何,它们和血小板一起做起了剧烈的布朗运动。
“别高兴得太早,你以为很简单?法医专业能达到a以上的院校,我认为全国不超过5所。”林老师浅啜了一口水,被烫得“嘶”了一声,烦躁地把纸杯丢在一旁,“从今天开始,你就别再瞎玩了,生物化学务必要学好,像《尸体变化图鉴》这类兴趣导向的书籍也不需要看太多,我给你开个书单——你英语怎么样?那就别去找译本,直接看原版书。”
银霁点头如捣蒜:“好,我记下了。”
“要是还有余力,家里有人学医吗?可以借他们的系统解剖学课本来看看。”
“嗯,我明白了。”
说完今天最重要的话,林老师从办公桌下拿出一个破铁盒,抓起里面的一大团茶叶塞进纸杯里,这才勉强喝下去两口。
银霁的同桌在憋气比赛中拿到了竟然没憋死的好成绩,赶紧用膝盖撞撞她的腿:“还不快谢谢林老师!”
林老师不想听客套话,挥了挥手,接着说:“要是你决定了,到时可以来我手底下干活。前提是你自己要想好,我们这行不是全年都在处理大案的,大部分时间都是枯燥乏味的日程,还有一点,越是逢年过节,越是脱不开身,入了行,基本就告别了正常家庭生活。现在说这个你可能不在乎,我再告诉你一个真相:就是正经接了案子,很多时候,调查结果都会让你失望,久而久之,你会对一切凶杀案祛魅。”
即便是鸭子也懂得一个道理:“把兴趣当工作不都是这样的吗……”
林老师一挑眉:“你知道就好。其余的么,忙的时候累死,闲的时候也要随时待命,这份工作不安定,没有‘中间’的状态,运气不好,实地调查时还得冒着生命危险,堪比缉毒警。”
“我证明是真的。”余成荣赶忙帮腔。
“甚至有时候,我们的对手会是——现在先不跟你明说,你知道光明会吗?”
“知道。”
“就照这么理解吧。”
银霁深吸一口气,问句脱口而出:“那,郇山隐修会也是真实存在的吗?”
刚刚好起来一点的气氛就这么破碎了,林老师用看榆木疙瘩的眼神看着她。
从小到大被夸聪明的银霁低下头,学着同桌,默默开启了一场憋气比赛。
好歹是第一次见面,不能一脚把人踹出门,半杯茶水下了肚,林老师续上话头:“运气好的话,也可以和我一样祸害遗千年。”
“怎么能这么说呢!”余成荣拍着大腿,做出恰当的reaction。
常世的情感追不上林老师,她只想要一个快速的结果:“利弊都摆在这儿了,你怎么说?”
这位女士,且听听您的发言吧,哪有半点利的影子在啊!
即便如此,银霁注视着她的眼睛,郑重地说:“我愿意。我求之不得。”
林老师这才舍得给了个笑:“申请学校需要推荐信的话,可以来找我。你们自便,我去阳台抽支烟。”
笑容转瞬即逝,她起了身,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兜里,“嘭”地关上了身后的门。
恐怖的女魔头离开了这片区域,银霁找回一点勇气,把椅子挪到余成荣旁边,声如蚊蚋地跟同桌讲起小话:“余、余叔叔我有个问题……”
“是专业上的问题吗?刚才怎么不问林老师?”
“我害怕啊!”
“好吧,我理解。你问。”
“那里面——”银霁指向锁起来的第二道门,“有多少?”
“什么有多……”意识到对方在问什么,余成荣猛地刹住车。
不回答是吧?那就换个问题。“死因是?”
“我不清楚。而且,刚才林老师的意思你还没弄明白吗?你现在应该向前看。”
“后面的事就不管了吗?”
“或许等你学成归来吧。”
“我懂了,你们搞这出,全都是为了拖住我。”
算了,还能说什么呢,没把她铐走已经很不错了。
站在刑警的立场上,余成荣还有一点补充意见:“如果你觉得法医这份工作太边缘,不够满足你的个人英雄主义,我还可以给你打一剂强心针——就比如,溺死大月份活体胎儿在法律上还说不清楚,像这样的模糊地带有很多很多,立法需要足量的实例去推进,在这个过程中,利用专业知识去分清黑白,就是你们法医存在的意义。”
高中都没读完,这就开始“你们法医”了吗?
银霁低下头,默默思索着。
今天,她得到的批评远多于夸赞,却也是第一次从家属以外的人那边得到了认可,那是对第三层套娃、对“真我”的认可。
就这样误打误撞得到了“那个世界”的准入门卡,谁还敢说她命不好?“说不定,我有时候真是个善良的人吧?”被大礼包砸晕的银霁心想。
门外,雪絮絮地下起来,室内至少有零下四五度,少年的周身却升腾起了滚滚的热气。
绿灯亮起,碾过轨道上的人质,咱们可以继续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