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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颜复宁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回忆。成默注视着戴着面具的颜复宁，他的眼睛在面具狭窄的缝隙里几乎看不到，想要判断他的情绪，变成了不可能的事情。于是成默只能耐心等候。
过了好一会颜复宁才重新开口，嗓音理智悦耳，完全没有迷茫，“那天我们聊了很多，也聊的很开心，因此阿诺德先生带我进入了位于‘宇宙思考花园’中心位置的‘黑洞’，在那里我又见到了亚历山大·格尔丰德和特奥多尔·施耐德，还有一个戴着草帽和圆眼镜的男子……”颜复宁滚动了一下喉结，刻意的压低了声音说道，“戴维·希尔伯特……”
虽然成默心里早有准备，却也还是吃惊不小，不过他终究还是忍住了没有出声。他完全没有想到大名鼎鼎的戴维·希尔伯特居然也在理想国。（希尔伯特是对二十世纪数学有深刻影响的数学家之一，他领导了著名的哥廷根学派，使哥廷根大学成为当时世界数学研究的重要中心，并培养了一批对现代数学发展做出重大贡献的杰出数学家。）
“我看到他的时候，以为我认错了人，又或者是他的克隆人什么的，直到交谈了好一阵，才确定确实是他本人。在‘黑洞’他们除了聊数学问题，还聊了不少有关‘理想国’的建设问题，因此他们毫不避讳‘理想国’就是数字世界这件事。实际上绝大多数理想国的居民都清楚这一点，但对于他们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好的，虽然活动的范围受限，但在这里生命几乎可以被无限延长，并且他们的期望并不是只存在于理想国，而是让理想国的技术发展到能够大范围的使用，主要是理想国的一切，不管阳光、水、森林，还是房屋，需要花费的人力和金钱都是无底洞，要不然理想国的消费也不会是个天价，现在理想国号称150英亩，实际上可使用的核心面积只有50英亩，即使只有五十英亩，每天的维护费用都是一个天文数字，如果没有数不清的富豪和里世界内的天才们支持，这个地方早就维持不下去了……”
有关“理想国”是数字世界这件事，成默早就从丈母娘哪里知道了，也就没有感到惊讶。实际上很早他就对这里的异样环境感到了怀疑，比如生物链的缺乏，气温的恒定等等……只是居住的时间还短，理想国的一切都过于真实，让他并没有将注意力集中在这个怀疑之上。
后来丈母娘又告诉了他有关理想国的真实模样，并且成默掌握的消息比颜复宁的还要多一些。“理想国”的技术和计算机虚拟技术有不小的差别，它是发源自“遗迹之地”，比表世界正在研究的脑机接口要先进的多。当年丈母娘就参与过“理想国”的建设，以此换取了阅读《犹大福音》的机会。
颜复宁坐在了床边，他将双手放在膝盖上，姿态端正，“看到戴维·希尔伯特让我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尤其是他玩笑般的向我展示他和教科书上的黑白照片一模一样的造型时，我感觉我瞬间就清醒了过来，我意识到我也许将拥有漫长的生命，可外面还有我很多无法放下的……”
即便颜复宁没有继续说下去，避开了他内心的关切。成默也知道他指的是童童。
“……后来我经常去黑洞和戴维·希尔伯特他们聊天，像他这样的人根本没有什么心机，再说也对理想国有自信，觉得没有人会想要离开人类真正的天堂，就完全没有提防我。这让我很轻易的就得到了不少重要的信息，比如‘宇宙思考花园’就是理想国的数据中心，而‘黑梦酒吧’则是所有数据通向外界的一个通道。我们想要离开‘理想国’，不仅要想办法让‘宇宙思考花园’的数据中心解开我们的身份限制，还必须让意识闯过‘黑梦酒吧’里的通道，才能返回本体……”颜复宁苦笑了一下说，“问题是这还远远不够，因为我们谁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状况，就算在真实世界里醒过来，也无法预计会面对什么。也许刚睁开眼睛，就会有把枪顶在你的头顶；也许睁开眼睛，会发现自己被锁在一个培养皿中……总之，我不认为清醒过来就能逃出去……”
两个人都明白“理想国”不可能留下太明显的漏洞，况且回到本体还会产生更大的不确定性。
一切都是未知的。
一切恐惧也都来自于未知。
两个人在船舱内缄默了好一会，成默知道颜复宁在等待他的做出选择，他暗中深吸一口气，平静的说道：“不管怎么说，我们也得先试看看。”
颜复宁立刻点头，“我一直没有尝试，是因为身份解锁和通过‘黑梦’两件事不能同时去做，因为我们只有在每个月一号‘理想国’结算每个人的消费时，需要所有人输入密码，支付这个月在理想国的消费账单时才有机会……所以每个月我们只有一次机会尝试，假设被发现了的话，可能真就只能一辈子呆在理想国了……”
成默低下头，他不确定颜复宁是不是在把他当小白鼠，可此时他似乎只能相信颜复宁，也必须相信颜复宁，起码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这一点毋庸置疑。他紧闭了一下嘴唇，才沉吟道：“那身份解锁这件事交给你，从‘黑梦’返回本体这件事交给我，但具体该怎么做？”
“这就是我带你来这里的目的。”颜复宁沉声说，“在一号那天，‘黑梦’会关门，所以你要提前一天，也就是三十号就藏在这里。并且在三十号晚上的23时59分59秒，你必须完成一次消费，保证你是最后一个下订单的，这样我好确定你的消费是最后一笔数据。等0点一过，你马上从这里去到船长的房间，在船长的房间里找到数据出口。那个出口具体在船长房间的哪里我不清楚，这靠你自己去找，但你必须在早上六点之前进入出口，关键是你一定要利用好时间，你可能只有四到五个小时，至于如何重新回到理想国，一般来说只要重新启动外部的装置就行，这个应该不难，你能出去的话就自己摸索……”
成默点头，“我明白了。”
“至于那边的情况如何，就全靠你自己想办法搞清楚了，总之，如果被抓到了，千万不能把你如何离开的秘密透露出去。”
成默点头。
“那你三十号直接来‘黑梦’，二号晚上我来这里找你。”说完颜复宁就起身，向吊着软梯船员室的出口走了过去。
颜复宁走的很快，眨眼就走到软梯边，在他准备登上软梯的时候，成默凝视着他的背影说：“对了，你有和宇宙思考花园旁边一个茅草屋里的矮子聊过吗？”
“茅草屋？”颜复宁回头看向了成默，“我从来没有在那里看见过人，更不要说什么矮子了。”
“哦！”成默点头。
“还有其他的问题吗？”颜复宁问。
“没有了。”
“那祝你一帆风顺马到功成！”
“祝我们……”成默说。
“祝我们！”颜复宁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随后爬上了软梯，消失在成默的视野之中。
而成默则在这间空间逼仄的船员室探查了一番，才选择了离开……
黑色梦中（3）
成默顺着软梯从也许是关奴隶船员的休息舱爬了上去，他推开木质的盖板，重新回到了货仓。颜复宁的脚步声早已消失不见，集中注意力能听见上面漏下来的电音声响。
一艘老旧的三桅帆船上竟然能听到节奏爆炸的电音着实有些诡异，但相比“飞翔的荷兰人”这艘巨大的“瓶中船”而言，一切诡异都不过是平凡的点缀。
成默没有打算立刻“黑梦”，他沿着船舱的墙壁开始行走，计划搞清楚整艘船的构造，并提前找到船长室的位置。做好一切完全的准备，向来是成默的好习惯。
这艘三桅帆船的货仓空间并不算不小，里面除了一些被钉上的木箱子之外，还有不少木桶，有些装的是啤酒，有些装的是朗姆酒，还有一些腌肉、一些土豆和一个蒸馏炉，除了这些必需品，其他还有一些座钟和银器，但数量最多的则是棉布。
一捆又一捆，堆了大半个仓库。
成默小山包一样的棉布，稍稍愣了一下。没料到这艘乱七八糟的怪物船，在货仓的细节方面却扣的这么真实。按照时间来说“飞翔的荷兰人”在历史上有记载是在1800年左右，而公元1733年英格兰机械师约翰·凯伊发明了飞梭大幅度的提高了纺织效率。32年后哈格里夫斯又发明了珍妮纺纱机，紧接着工业革命被引爆，瓦特改良的蒸汽机普及到兰开夏的机械纺织厂，英格兰的棉布成本被降低了一个极其可怕的程度。
于是棉布成为了夏欧海上贸易的大头。
倾销来了。
即便还有瓷器和茶叶，整体对外贸易仍然保持出超，但是夏国以松江布为代表的传统手工业，遭遇了致命的打击。
财富不断的向着英格兰聚集。
在庞大的工业加持下，日不落帝国诞生了。
夏国慢慢的向深渊滑落。
也许其他人不会太明白这些棉布所象征的重要意义，但成默很清楚。无论是英格兰，还是a国都是从纺织业登顶开始登上世界霸主的宝座。
同样，夏国重新崛起，也是从纺织业开始。
所以纺织业的重要意义不言而喻。成默想起近年西方国家对夏朝纺织业的打压，沉默了好一会，心想一个“数字世界”还真搞的跟“遗迹之地”一样处处都是微妙的玄机。
成默继续走过了棉布堆，在角落里还看到了好几个盖着黑布的笼子，笼子里的东西不像是用来装饰船只的十八世纪古董，因为成默隔着黑布都能听到粗重的呼吸声，像是被套上嘴笼的某种凶兽。他没有掀开黑布一探究竟的打算，大致查看完整个货仓，便向着开始下来的旋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