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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树德起身,走到地图前,指着河西、归义军两镇,道:“若与高昌回鹘讲和,我便调玉门军五千众东行,你说龙就会不会奉命?”
玉门军经常奉命进入敦煌,协助归义军抵御高昌回鹘的侵扰。但说实话效果不好,盖因其不可能久驻,而高昌回鹘来去如风,经常派不上用场。但邵树德也不敢将其抽调走,万一高昌回鹘大败归义军,占领沙州呢?
如果能够暂时安抚住,便抽调玉门军东进,与汴军火拼。
事实上邵树德现在又想测试一下附庸藩镇的服从性了。龙剑赵俭在和茂州羌人打,也不知道那些穷山沟有什么意思,打下来又如何?自从被朱玫大败后,他就不敢南下了,邵树德感觉他也是个扶不起来的,没啥亮点。
不过他孙女赵姝确实不错,有姿色,但年纪又太小,不太懂一些事情,经常用拙劣的伎俩勾引邵树德。邵树德心中想笑,这手段也太低级了,于是经常假装受勾引,与她玩些游戏。
龙剑镇兵不多,邵树德有心调一些人北上历练历练,但想想龙剑四州的位置,还是算了吧。
山南西道这次肯定要抽调人马北上了,至少五千人。诸葛仲方若不愿,或者兴元军士作乱,那就动手镇压。这么多年了,邵树德在兴元府还是有一些人的,节度副使蒋德温就定期给他写信,汇报镇内情况。
凤翔、兴元、肃州、华州、河中,联合出兵两三万人,替换蕃人撤回休整之后的空缺。不过也要给点好处,不能一味消耗。
对这些杂牌部队,邵树德是又爱又恨。
但若想吞食天下,就不能将杂牌视为洪水猛兽。天下那么多军队,你杀得完么?
也不能太过追求部队的纯洁性,那么多英雄人物,谁不知道将杂牌拼光,只保留自己嫡系的好处?但做不到就是做不到,别以为大家都是傻子,就你一人聪明——天底下对杂牌军态度最恶劣的常凯申,不也捏着鼻子给他们发饷、发武器弹药么?
消化速度跟不上收编的速度,这太正常了。
“回大帅,龙就不敢不奉命。”张淮鼎说道:“李仁美被平定后,沙碛、河西人人皆知大帅之威名,有蕃人给大帅上尊号‘无上可汗’。龙就何德何能,敢抗拒大汗之命?”
无上可汗,是突厥大汗一统草原时各部承认的尊贵称号。
突厥败亡后,这个头衔被契丹人窃取,但他们也只敢关起门来自娱自乐——契丹算什么东西,也敢僭号“无上可汗”,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若将玉门军五千众的家人也接过来呢?”邵树德又问道。
张淮鼎面色一变,没刚才那么确定了。人口,始终是各个势力统治者最关注的,你抢他的丁口,就和要他老命差不多,很难受的。
“罢了,先把兵骗过来再说。”邵树德笑道。
肃州那个地方,他有点想实控了。而龙家部落,人口不少,最关键的是,他们是高鼻深目、红头发的吐火罗人后裔,与中原人长相大不相同。若想同化,首先要解决的就是长相问题,不如迁到内地,靠汉地庞大的人口数量将其淹没。
这一招,还是学的朱元璋同化色目人,即强迫他们与汉人通婚,慢慢消化。但老朱这条政策在内地还算成功,西北那边不太行,或许是因为当地汉人太少了。
“朱全忠十万大军来河阳,若将其击退,我还要打过大河去呢,不多给他准备点兵马,全忠怕是不开心。”邵树德说道。
民心和军心
大顺五年四月二十七日,朔方节度副使、镇北副都护、胜州刺史宋乐抵达了河中。
他是在龙门县上岸的,过龙门县后,沿汾水河谷一路东行,抵达绛州稷山县。
一路行来,河中风物让他大开眼界。
他出身西河宋氏,但除了有亲戚在河东外,很多年没回了,对河中地界也不是很熟悉。
路上突出的感受就是绛州水利工程太多了,但却和王重荣、王重盈兄弟没啥关系,多是几十年前的遗泽,如今多多少少有些破败,修缮力度显然大大不足。
百姓看起来也不是很富裕,且人人都不太高兴,对外来的朔方势力颇有微词。
宋乐扮做一屡试不中后,心灰意冷返回家乡的老士子,与当地人闲聊了起来。
“杖翁这么大年纪还要出门拾柴?”驿站之内,宋乐笑吟吟地问道。
国朝的驿站,到了如今这个年月,官府无力维持,绝大部分都“承包”给地方富户经营了,稷山驿当然也是。
老人家是稷山驿将的亲爹,但还在帮衬着家中,努力经营着稷山驿这个“家庭旅馆”。
“兵荒马乱的年月,活着便是不易,夫复何言。”老人将一捆柴放下,找了张马扎坐了,喘着粗气道:“驿站经营也不易。去岁一年,也就灵武郡王住于此处时赚了些钱帛。其他时候,也就盈亏相抵罢了。驿田太少,官府用马太频繁,难!”
“灵武郡王住驿站,怎么就赚了?”
“你有所不知。这世间素来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灵武郡王何等身份,他会少你这点钱?伺候得高兴了,诸般赏赐不在话下。”老人摇头道:“但州县那帮将佐,往来公干,连吃带拿,如何消受得起?呸,尽是王瑶那人的亲信。”
当众讥刺节度使,河中百姓胆子不小!宋乐笑了笑,道:“今年如何?”
“也不太好。”老人叹了口气,道:“往来公干的仍然很多,士子、商徒、官人口袋也不丰,给钱没以前爽快了。想赚他们的钱,比以前难了太多。灵武郡王也不是什么好人,见天与人干仗,把河中百姓的钱都搜刮走了。”
“这从何说起呢?”宋乐问道。
“盐池。”老人伸出右手,似是要比划什么,但终究文化有限,最后只能颓然道:“盐池好多钱,没了。给武夫发赏赐,要钱;让武夫吃饱饭,要粮;上前线当夫子,要命。”
宋乐也跟着叹息了一声,安慰道:“或许打完朱全忠,便可轻省一些了。”
“老夫今年六十有二,早年也当过武夫,见得多了。打天下这事,如何收得了手。”
“这——大唐不是还在么,打什么天下?”
“哈哈。”老人拍着大腿笑了起来,道:“长安圣人军赋都筹措不齐,这天下早没他们李家的份了。绛州市井百姓都说,灵武郡王便是那董卓,说不定哪天就进京夜宿龙床,睡了那太后、公主了。”
宋乐一时噎在了那里。
河中百姓,对邵大帅很有意见啊,难不成真是搜刮太狠了?
不,可能还有别的因素。比如大量朔方军士家人搬来晋绛,天然就要侵占当地人的利益,这个矛盾是很难调和的。
当然也不能忽视战争的因素。征发夫子,搜刮钱粮,甚至直接让河中本地武夫上阵厮杀,哪一样都会降低自己的风评。
“与客人说了这么多,也就是发发牢骚。”老人又道:“其实比当年巢乱那会还是要好一些的。那会黄巢进长安当了圣人,王氏兄弟一个出兵,一个当供军使,河中、陕虢、河东三镇百姓那时候才是真的苦,我家二郎就是那会战殁的。”
宋乐听了也只能稍稍安慰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