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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廷安的?掌心猝然捏紧,半攥成拳,沉声道:“这也恐怕是郝容,为何要同丰知府您,商议抄封夕食庵一事,因为夕食庵便是以罂-粟制作早茶膳食,在罂-粟的?强效刺激之下,那些食客会催生出即刻幻觉,辨不清真实还是幻境,要是服用的?量没?个把控,甚至可能?会一度走火入魔,做
出既是损人又不利己的?事。”
丰忠全蹙紧了眉心:“这种?毒物?,虽说能?引人碎成幻觉,但抵今为止,本知府都未曾收到过?,因为服用之后而戕害自家性命的?案子?,你个轻狂小子?,又是何出此言?”
一抹黯色悄然拂过?了温廷安的?眉宇,她捻紧了拳心,一字一顿地道:“您说案子?,今午不久发生了一桩么?郝家母子?随着伪装成贺先的?凶犯,一同沉了珠江,唐氏和?郝峥,便是被凶犯设计服用了过?量罂-粟,导致母子?二人完全辨不清真实与幻境,被凶犯成功地催眠、教唆。”
“什么?!”吕祖迁听罢,大为震悚,杨书记也颇觉匪夷所?思,他此前觉得温廷安这四个细路仔,太过?于神经过?-敏了,生发在正午的?案子?,不就是寻常的?投河案么,为何他们还要继续深查下去?
杨佑道:“这会不会只是你们单方面的?推断,得要有真凭实据。”
温廷安拿起了母子?二人初验、复验的?尸首验状,递至丰、杨二人近前,解释道:“我们先前反复提到过?,不论是贺先,还是郝家母子?,其实都没?有沉珠江的?内在动机,贺先与唐氏互相倾慕,贺先先前在供词之中提过?,他想等唐氏与郝容和?离之后,就将母子?俩接过?去同住,据此一来,这两位大人,自然更不可能?抛下孩子?,双双殉情,但在第二桩命案之中,贺先与唐氏便是带着郝峥一起坠河。”
“你们可以看一看郝峥的?尸检验状,这孩子?身上连一丝一毫的?挣扎痕迹都没?有,唐氏也没?有,而仵作在剖验死者的?腹肠之时,发现他们的?肠胃之中,皆有陷入半消化状态的?米糜,这意味着二人生前都食过?了黄埔米。”
丰忠全算是听明?白?了温廷安所?映射的?意思,肃声地问道:“照你的?意思,母子?二人的?死,是与夕食庵的?膳食密切相关?”
温廷安道:“更准确而言,是与望鹤师傅,以及隐藏在她背后的?那位庖厨有关。”
此语俨似一块巨石,劈首砸在了岑寂凝滞的?司房之中,一举掀起了万丈狂澜。
不知为何,丰忠全的?脸色凸显出一丝诡谲的?异样,这一空当,温廷安的?视线正好捕捉到了丰忠全的?容色,将他的?百般不自然,一径地纳入眼底,她含着一味从容澹泊的?笑,朝他步步紧逼道:“丰知府,望鹤师傅并没?有味觉,这一桩事,您应该早就知晓了罢,您是看她从小长到大的?,对于这一点?,您比我们任何人都明?晰,为何您也选择,知情不报?”
在丰忠全愕然的?注视之下,温廷安道:“早上我们所?喝的?早茶,各种?膳食,其实并非出自望鹤师傅之手,而是另有其人,不过?,您佯作不知情,害得我们查案,绕了这般大的?弯子?。”
丰忠全髭须颤颤,肺腑生出了一丝愠气,语气也有些发沉:“这些膳食究竟是不是望鹤的?手艺,与你们追查案情,有什么纠葛?”
“当然有紧密的?纠葛,”温廷安继续道,“夕食庵的?食具,乃属天青陶瓷的?质地,贺成与郝峥每月中旬皆要去夕食庵出货,他们与望鹤师傅的?交情并不算浅,但我们今夜询问过?了望鹤师傅,她居然对贺成、郝峥的?死,一无所?知,还说快到中旬,还能?看到他们来夕食庵出货。”
温廷安扫视众人道:“今日正午,与郝家母子?一同坠河的?人,便也是喂下母子?二人食下掺杂过?量罂-粟的?米饭,这个凶犯的?真正身份,假若我没?猜错的?话,她便是夕食庵真正掌厨的?人,这么多年?以来,藏在望鹤师傅背后,一直不以真面目示人,也没?有实际的?身份,甚至舍弟也不曾发觉过?此人的?存在——”
温廷安望向冷汗潸潸的?丰忠全:“丰知府,您要不要解释一下,这个人,到底是谁?”
居然?敢这样质疑广州知府, 大理寺是摆明想要与他们撕破脸啊!
这一回,杨佑感到愕然?了,这一个从洛阳城来的大理寺少?卿, 年纪轻轻, 果真是好?大的胆子, 不知天高?地?厚,每一句推论,字字不离丰忠全,句句扣紧夕食庵, 每一段话俱是一针见血,丝毫不容人有丝毫转圜的余地?,这教人委实胆寒不已。
“再者, 方?才你们质疑罂粟只会制造幻觉, 并不会?对人身造成伤害,而我们举了唐氏与郝峥过量食下罂-粟的例子, 显然?并不能完全说服你们。”温廷安适时?指着周廉右手手背的咬伤,对丰忠全道:“丰知府, 您且看看周寺丞手背的伤势,他潜入夕食庵后厨调查线索之事,发现小狸猫正在咬食花籽,见到了周寺丞, 它则咬伤了他。”
杨佑蹙了蹙眉心:“不过是被猫咬了罢事, 如此微小的一桩事情,有什么好?说的呢?说周寺丞是招惹了猫也不一定嗄。”
都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在没有主动招惹对方?的前提之下, 对方?怎的么可能会?攻袭击自己呢?
孤掌难鸣的道理,深刻地?錾刻在大多数人的骨子里。
周廉行?上前, 主动解开了缠裹在掌心腹地?的绷布绢帛,吕祖迁与杨淳二人在近旁见状,有一些隐忧,但周廉露出了一个不打紧的容色,淡声道:“刘大夫只说不用?碰到寒水,现在只是让伤口接触在空气之中,伤情也并不算过于严峻。”
言罄,他徐缓地?拆解开了一圈一圈的缠纱,在烛火的洞照之下,丰忠全与杨佑少?时?便见到了周廉手掌处的伤口,头一眼,整个人俱是震悚住了。
周廉掌腹处的咬伤伤势,确乎能用?一个『触目惊心』来形容,掌心处的肉几乎都被咬了开来,咬破了一大层皮,伤口近乎皮开肉绽,他们隐微能够见到那一块被咬裂下来的皮下方?,森白色的掌骨以及纵横捭阖的青筋,由此可见小狸猫在当时?的咬势之狂狷狰狞。
庶几等同于一个失去理智的、释放出原始兽性的牲畜。
丰忠全与杨佑均是有些被周廉的咬伤,一举震颤着了,眸露惊悸之色,周寺丞伤情的严峻程度,竟是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若是平生头回见到,他们怕是难以相信一只柔顺乖驯的小狸猫,居然?会?将人咬成重?伤。
丰忠全容色沉凝如水,不可置信地?看着周廉,确认道:“这是小狸猫食过罂-粟花籽所致吗?”
周廉解释道:“我见着这小畜生的时?候,是在夕食庵公厨的膛炉底下,我的本意?是寻觅郝容的酒瓢,小畜生将酒瓢藏在了膛炉的最里侧,我想要嘘它,教它挪一下窝,讵料,不知它将我看成了什么,猛地?扑咬上来,差点将我掌腹处的一块肉给咬下来。”
光是听着,就很痛。
更何况是躬身经历过的人。
温廷安凝眸,淡声道:“不过一只小狸猫罢了,但食下了罂-粟的花籽粉,其失去理智之时?,凶性与攻击性,就能势若猛虎,致人以重?伤,小狸猫是如此,更何况是人本身。倘若是人,过量吸食了罂-粟花籽的粉末,到底会?什么样的后果,丰知府、杨书记,你们不妨仔细想一想。”
在前世,温廷安的工作之一就是做对外的行?政宣传,在这一行?干久了,她接触过大量的、关?于毒物害人的,故事报道,因为吸食违禁之物,这一毒物不知戕害了多少?年轻生命,让多少?原本和?睦的家庭崩坏于一朝一夕,吸食者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等闲是走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夕食庵作为提供粮米的十三幺之一,为了让黄埔米的滋味变得更上乘,庵内的师姑居然?糅用?罂-粟,取其幻迷之味,佐以膳食,供以食客,因为服食之量极少?,他们只会?出现短瞬的即刻幻觉,而不会?被迫完全丧失理智,做出一系列释放原始本能的暴行?。
郝容说得没有错,大理寺根本不能在夕食庵此处借米,更不能将由它出品的黄埔米,运送至北地?来赈灾。
否则,北地?的灾民食下了,掺杂有致幻之效的毒物的黄埔米,届时?将会?生发什么后果?
这种后果是完全不能去设想的。
在前世,林则徐还开展了虎门禁烟运动。温廷安觉得有必要继承前辈的精神?与方?法论,不能再让夕食庵的粮米以及膳食,流传入民间了。
当务之急便是,抄封夕食庵,将望鹤、藏在她背后的那个掌厨之人,阿茧,悉数捉拿归案,以起到力挽狂澜、敲山震虎的效用?。
“不过,丰知府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温廷安不避不让地?直视他,“夕食庵真正掌厨的那位,到底是何人,望鹤师傅缺失味觉,厨艺却如此巧夺天工,想必是少?不了身后那人的撑持罢?并且,在膳食之中投下花籽的,怕也是此人罢?”
温廷安的话音掷地?有声,堂堂皇皇,话腔弥足有气势,将丰忠全与杨淳都震慑得不轻。
其实温廷安还留着一些话,并没有说出来,那便是,弑害郝容、贺先、唐氏和?郝峥的幕后真正元凶,怕也是与这个人脱不了干系。
这个人若是真凶的话,而阿茧,必然?是这个人的帮凶。
阿茧经常来往于夕食庵,表面?上是以船家的身份去庵内下栏内,啖广府早茶,实质上,是与这个人互通消息与音信。
郝容的酒瓢,想必便是阿茧带给这个人的罢?
丰忠全面?容之上,可谓是青白交接,面?对温廷安接踵而至的质询,他竟是罕见地?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