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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布鲁克林大桥有上万根钢索,是数不清的
在北京郊区的夜色中,在公园的大桥下,叶安之平静地说,“我后来查了,布鲁克林大桥有上万根钢索,是数不清的。”
卢文可笑了,他没想到叶安之还记得这么久远的事。
他因叶安之还记得这些细节而感动,因此他没看到,叶安之眼神里的苍凉。
也许是漆黑幽静的树林给他几分大胆,也许是相似的悬索桥让他想起他们的初吻,也许是即将结束的出差使他不舍,卢文可突然握住叶安之的手,喘息着,看着他。
叶安之的眼神却闪过一丝慌乱。
微弱灯光下,卢文可的五官不太清晰,而他急切的表情,却让叶安之恍惚想起卢总那张阴森恐怖的脸。
他不该去想过去的。
叶安之低下头,快速看了一下周围。
郊区的公园很安静,四下无人,云彩遮住了月光,灯光也很昏暗。
他拉着卢文可的手,走向一旁的小木屋。
这是环卫工人放工具的地方。屋子很小,堆满了杂物,两人在里面,只能勉强面对面站着。
关上门,他们陷入一片漆黑。
黑暗和拥挤给了他们绝对安全,两人迅速抱在一起,饥渴地亲吻着,抚摸着。
两人的下身都已硬起,他们互相蹭着,隔着裤子,感受彼此的欲望。
叶安之将手伸向卢文可的腰部。这几日他们拜访客户,穿的都是正装。他熟练地解开卢文可的腰带,伸手进去,握住了他硬挺的阳具。
卢文可忍不住发出一声呻吟,用力地抱住他,用身子不停地蹭他。
叶安之拉下他内裤的边缘,掏出了他的阴茎。然后他蹲下身子,凑了上去。
卢文可虽然沉浸在巨大的刺激中,但还是马上把他拉起来,亲吻着他的唇,爱惜地说,“不用,没洗。”
叶安之的眼睛突然湿润了。这是他在不平等的性事中习惯的做法,却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话。
不等叶安之回应,卢文可也把手伸向他的裤子。
他也想像叶安之那样熟练地解开皮带,却发现,他不会解。
叶安之忍着笑,自己解开了,然后抓着他的手,让他握住了自己的炽热。
两人一边吻着,一边互相撸着对方的性器。
郊区的公园,夜晚格外幽静,杂物间传出的喘息,特别清晰。但因为杳无人烟,这段见不得光的感情,可以在此尽情地释放。
等云彩散去,月光再次洒下时,两人已经回到公园的路上。高档西装的防皱面料没有留下任何褶皱,虽然衣角都沾了灰尘。
刚经过一场疯狂的两人都有点不好意思,因此谁也没说话,只是默默地走着。
过了一会,叶安之才说,“我们这样,好像钻公厕的北京同志。”
“啊?”卢文可一脸困惑。
因为卢文可的中文很流利,叶安之有时会忘记,他其实是个美国人。
于是他解释道,“有一种说法,说北京的gay,会去公厕里约炮,因为隐蔽。”
卢文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他在最包容多元的环境长大,从来没觉得自己的同性取向需要掩饰。所以没有想过,有人需要把它隐藏起来。
然后他想到,叶安之是不是也不得不这么做。
他想到自己古板严肃的父亲——叶安之在他手下工作,不敢暴露性取向,只敢在出差时约炮。这让他心里十分苦涩。
卢文可想了一下,说,“我倒觉得,我们像在校园里约会的大学生。”
叶安之笑了,“你在美国都穿西装约会吗?”
“我……我是说,这个氛围很像,幽静的校园,两个人边走边聊,谈天说地。”卢文可看着叶安之,笑道,“那你上大学时都去哪里约会啊?”
叶安之脸上的笑突然僵了一下,虽然夜色很黑,但卢文可捕捉到了。
他知道是自己冒失了。最近几天,他们虽然发生了两次亲密关系,但都默契地不问私生活。
“我的意思是……”卢文可支吾着,想换个话题摆脱尴尬。就听到叶安之说——
“我都直接去床上。”
卢文可没想到他会开荤段子玩笑,笑了起来。
叶安之也跟着他笑了,夜色盖住了他脸上的勉强。
两人就这么天南海北地闲扯着,走出了公园。
大路上打车很容易。
有司机在场时,两人又恢复了疏离的同事关系。
但再远的路也有终点,再长的出差也有结束。站在酒店门口,叶安之说,“等回去后,我们不要再联系了。”
虽然卢文可已经猜到了他的态度,但真听到这话,他还是有些失落。
“嗯。”
叶安之继续说,“你既然已经有了女朋友,不管你们相处模式是什么,你还是应该,多为她考虑。”
如果不是叶安之提醒,卢文可都忘了他还扯过这个慌。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没有女朋友。”
叶安之一愣,这才意识到,卢文可那天撒谎,是在和他赌气。他当时确实被刺痛了一下,但很短暂。因为正准备去见刘署长的他并没有心情沉浸于此——饥饿和下身的肛塞已经牵扯了他大部分精力。
叶安之苦笑了一下,然后说,“这次算是补上四年前的遗憾吧,很满足。就此结束吧。”
卢文可点点头,没说话。
他有过很多次和炮友说再见的时刻,无论是他提出,还是对方提出。他以为自己已经波澜不惊了,可面对叶安之,他还是像失恋一样。
但他知道,叶安之已经有了富裕的生活和优秀的事业,自己的短暂回国,注定只是个过客。
回到香港后,卢文可并没有太多时间伤感。艺术展的筹备工作快速推进,他每天不是泡在画室画设计图,就是和各方联络,推动进展。
他觉得自己进步了很多,也成熟了很多。甚至在另一场周末聚会上,在被林姨拉去认识刘署长的女儿时,他都能非常和善地说“你好”。
林姨很开心,“小文,这是lda,最近刚回国呢。”
lda穿了一套优雅的连衣裙,看起来很淑女,她礼貌地冲卢文可一笑,“你好。”
卢文可有点尴尬地笑了一下。
林姨看卢文可没啥反应,赶忙张罗道,“你们两个帮阿姨个忙,去隔壁餐厅把蛋糕拿来吧。”
卢文可知道,这是为了给他们创造独处机会。
但他没法拒绝,只好向lda点点头,“走吧。”
lda乖巧地跟上。
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林姨不禁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她也曾幻想过这样般配的爱情。但她命苦,拼尽全力,才嫁给这个比她大好多的男人,成为卢太太。但结果是,她要承受丈夫床上难以启齿的古怪癖好。
离开喧闹的宴会厅,两人踏上俱乐部室外的羊肠小路。
谁都没有说话,气氛有些尴尬。
卢文可低着头,呆呆地看了会脚下的草地和石子路,然后开口道,“我知道林姨是想撮合我们。”
lda没想到他说得这么直接,低下头,小声地“嗯”了一声。
“但很抱歉,我不喜欢女孩子。我不曾和家里说过,但我觉得不该骗你。”
一通话说完,卢文可感觉心里畅快了很多。这是他第一次因为取向而有压力。
lda有些惊讶地盯着他,“你说的,是真的?”
卢文可觉得自己有些残忍,他点点头,“对不起。”
但lda却突然笑了,而且笑得很灿烂。
“其实……”lda说,“我也不喜欢男孩子。”
这下换成卢文可先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
“那……你家里也不知道吗?”
lda不再那么拘谨,她叹了口气说,“我妈发现了我和女友很亲密的照片,我说那是闺蜜,但她有点怀疑。所以非逼我回来实习,就是要给我找男朋友。”
卢文可点点头。
“那你家里不问你吗?”lda问。
“我一直住在美国,他们也管不了。”
“真好。”lda羡慕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犹豫地说,“那……能不能请你帮个忙啊?”
卢文可好像猜到了她要说什么,他笑道,“你不会是要我和你假装谈恋爱吗?”
lda的目光突然亮了,然后故作可怜模样,“可以吗?”
卢文可被她这反差感逗笑了。
lda雀跃着跑到卢文可面前,双手合十,举在胸前,“拜托,帮帮忙吧。等回美国后,我请你和你男朋友吃饭,饭店随便挑,行吗?”
听到那三个字,卢文可想到了叶安之,心里有点苦涩。但他接着说,“那我要米其林三星。”
“没问题!”
本来各怀心事的两个陌生人,却因为共同的烦恼,突然成了盟友,关系也瞬间拉近了。
两人都放松下来,他们一边走,一边聊美国的生活。卢文可回来这么久,好不容易遇到同温层的朋友,也打开了话匣子。在外人看起来,倒很像一对暧昧期的男女朋友。
看着两人说说笑笑的样子,林姨很满意,接过来蛋糕后,就赶着他们去约会了。
两人本就讨厌这种聚会氛围,于是借机遛了。
但为了做戏做全套,卢文可还是先送她去门口的停车场。
俱乐部的设计很讲究隐私,到处都是独栋小别墅,周围围着一圈树,外面是草地,看起来很幽静。
lda正在说学校里的事情,卢文可一边听,一边看周围景色。他个子高,视线可以穿过稀疏的树梢,看到里面。
转过一条路,他看到一栋楼前,站着两个男人。在树枝的遮蔽下,他只能看出背影是一胖一瘦。
而胖人的手,正放在另一人的屁股上,摩挲。
卢文可突然想起“北京公厕”的都市传说。
他知道这样做不太礼貌,但因为好奇,他还是快步转到了正面。
然后,他愣住了——
其中一人,是叶安之。而另一个……
11你……跟我走吧
“爸。”
lda的声音打断了卢文可的震惊,也打断了刘署长的咸猪手。
他赶紧收回身后的手,叶安之也立即抹掉脸上讨好的笑,低下头,换上一副恭敬的样子。
但这些,都落在卢文可眼里——他从未见过叶安之那种表情。
lda有点近视,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父亲脸上的异常,她快步走上前,“爸,你什么时候来的?”
她看了看刘署长身后的楼,“这是哪里啊,我都没来过。”
刘署长已经换上了一副慈父神情,“哦,爸爸来这有点公务,你呢?”
“我准备回家啦,聚会好无聊。”lda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刘署长一脸宠溺地说,“你这孩子,当着东道主的面,怎么能这么说话。”
然后他把头转向卢文可,“你就是小卢吧,长得和你爸真像。”
卢文可脸色有点不自然,他低下头,勉强从嗓子里挤出一个字,“是。”
刘署长看他的样子,以为他是被长辈看到约会,不好意思,于是乐呵呵地说,“什么时候回美国啊?你俩可以一块。”
叶安之没想到会碰到他们。虽然刚才他被刘署长摁在窗前时,已经看到了——金童玉女,手捧蛋糕,边说边笑。像筹备婚宴的新郎新娘。
他低下头,“刘署长,我先走了。”
刘署长态度疏远地点点头。仿佛十分钟前,他的阳具,并没有塞在这个人的嘴里。
叶安之用尽全力快步离开,虽然每一步都扯得他浑身疼。
刘署长断续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里,“小卢,我听你爸说了,你可真优秀啊,以后你们俩要互相照顾啊。”
他只想逃。
刘署长还在和蔼地和女儿说什么,卢文可只觉得恶心。
他随便找了个借口,就快速离开了。
叶安之走得很慢,刚到停车场,就被卢文可追上了。
但卢文可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看着叶安之苍白的脸色,缓慢的步伐,他又心疼,又愤怒。
叶安之并不理他,上车准备离开。
但在他关车门时,却被拦住了。叶安之抬起头,正对上卢文可那张表情复杂的脸。
叶安之刚才并不确定卢文可看到没有,但看他现在的状态,他知道,瞒不住了。
他曾希望能在卢文可心里保持点体面。
终是奢望。
他暗叹了口气,然后平静地说,“你不用想太多,不是为了你的实习。”
“为……为什么这么做?”卢文可努力压抑着情绪,但他眉头紧蹙,眼圈有点红。
叶安之冷笑一下,“你知道全市有多少家文娱公司吗?你知道圣诞期间城市公园的人流量有多大吗?你知道多少人盯着那块蛋糕吗?大家都搞文娱,为什么批给你不批给别人?”
他语气平静,但眼神冰冷。他没戴眼镜,就直勾勾地盯着卢文可。
卢文可被他看得有点心慌,他再一次感觉到了叶安之现在的强大气场。
“可……可以不赚这个钱啊?”
“这个钱是什么钱?”叶安之冷冷地看着他。
“我……”卢文可尴尬地低下头。他不想刺痛叶安之,但他好像已经刺痛了。
“你觉得这种钱脏。那我请问你,卢小公子,你知道全公司有多少员工?一月薪水支出是多少?艺术馆占地多少尺?租金是多少?税费有哪些?还有什么其他支出?不赚这个钱,拿什么来养活公司?”
卢文可哑口无言,这确实是他不曾想过的事情。
“可……可你……可以不……”
“可以不什么?不陪刘署长睡觉?”
卢文可愣住了,他没想到叶安之会主动说出来,他更没想到,他的猜测……是真的。
“我可以陪你睡觉,但不能陪别人睡觉,是吗?”叶安之语气很平静。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卢文可,我们已经结束了。你在这里再待三个月你就回去了,我们不会再有交集。请你不要管我怎么生活。”
说完,叶安之猛地关上车门,点火、换档一气呵成,像在发泄某种愤怒。
车倒出来,停在卢文可身旁,他按下车窗,冷漠地说——
“不是每个人,都和你一样,有个好父亲。”
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只留下一股青烟。
宴会厅里依旧是热闹的人群。人们正在分享卢文可搬来的蛋糕,感受糖油混合物带来的快乐。
俱乐部外,卢文可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
他心里很乱。
想起叶安之虚弱的样子,他很心疼。
想到刘署长恶心的嘴脸,他很愤怒。
可叶安之连珠炮般的质问,又让他很惭愧。
他确实不知道,赚钱这么难。
他的学费由父亲直接支付,零花钱,来自卢家的信托基金和母亲的遗产。他从没关注过金额,但也从没花完过。
他连父亲有什么产业都不清楚,只知道他的哥哥姐姐为了这些,争得不可开交。
他自诩清高,不争权也不逐利,一心沉浸在艺术的海洋。
可叶安之说得对,这是因为他有个没亏待过他的父亲。
他又想起四年前的叶安之,好像那时的他就在为钱发愁,买什么都要算汇率。当时卢文可只觉得他很特别,很可爱。
但他不曾想过,这背后代表什么。
不知不觉,卢文可已经走出俱乐部,沿着马路走了好远。
然后,他看到不远处的路边停着一辆车,打着双闪。
他好奇地走上前,才发现是叶安之的车。
叶安之正趴在方向盘上,一条胳膊抵在肚子上,不住颤抖。
卢文可立刻打开车门。
“叶安之?”
叶安之没有回答,他神情痛苦,满头是汗。
卢文可马上打开后座的门,想抱他去后排躺下。
可他刚一碰到叶安之的胳膊,就听到他发出一声惨叫。
“你怎么了?”
叶安之皱着眉,闭着眼,无力地摆手,似乎想拒绝他的帮助。
卢文可小心翼翼地抱起叶安之,让他躺在后排座椅上。风衣衣袖被掀起一角,手腕上,露出一圈鲜红的勒痕。
卢文可看得心疼。
好在叶安之的导航里存了家庭住址,卢文可一路开了回去。
是一座高档小区的高层公寓,离卢家别墅不远。
车到停车场时,叶安之已经醒了,看起来恢复了一点精神。
他慢慢撑着身子起来,下车,仿佛卢文可并不存在。
卢文可知道自己应该离开,可他担心叶安之的身体,所以远远地跟在身后,目送他走进公寓。
叶安之打开房门,看着远处手足无措的卢文可,有气无力地问,“进来吗?”
卢文可快步跟了进来。
叶安之没有理他,径直走进卧室,关上门。接着,里面传来淋浴水声。
卢文可尴尬地站在客厅。
这是一套三居室,一人住的话,很宽敞。房间装修精致。灰黑配色,很简约。是叶安之以前喜欢的风格。
卢文可走向窗口,外面是一片公园,视野不错。
但他却无心欣赏。
这次艺术展,获得了文体署很多支持,而且几乎是有求必应。卢文可本来很开心,现在却只觉得苦涩。
他又想起上次聚会,叶安之给他父亲送刘署长签的文件,当时他的声音,也是那么虚弱。
想到父亲,他心情更复杂。父亲知道这些吗?是父亲默许的吗?还是……是父亲授意的?
他有点不敢想下去了……
这时,叶安之出来了。
他换了一套家居服,手腕上被绳子捆过的痕迹清晰可见,头发上还有水汽。
他没有理卢文可,径直走向冰箱,拿了一袋速冻乌冬面,用热水泡开,倚在厨房岛台上,吃了起来。
他饿了一天,吃下几口热汤面,才终于感觉活了过来,胃里也不那么难受了。
“谢谢。”他有气无力地说。
卢文可看着他虚弱的样子,难受不已。憋了一路的话,终于说了出来——
“你……换个工作好不好。”
叶安之吃面的手顿了一下,但他没有抬头,又继续吃了起来。
“有……有那么多工作可以做。你那么优秀,工作能力那么强,总可以找到更好的。”
叶安之没有反应,依旧低头吃面,仿佛没有听到他说的话。
卢文可沉默了一会,像是拿定决心似的,说——
“你……跟我走吧。”
叶安之拿筷子的手停在半空中,他低着头,看着手里的面。
乌冬面雪白,圆润。
“我……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差,我可以接活赚钱的。以前没接是因为不缺钱,其……其实有很多人找我做设计、做美术,开价很高的。”
卢文可第一次发现,他也需要用钱,来保障一种未来。
啪嗒一声,叶安之筷子上的面条断了。
面掉进碗里,溅出浊汤。
“你跟我回美国吧,你可以接着读书,毕业后再工作,赚得会比现在多。我……我们还可以去明尼苏达……看雪。”
说完这通话,卢文可终于看懂了自己的内心——他放不下叶安之,永远都放不下。
叶安之的眼圈红了,泪水滴进面前的一次性快餐盒里,泛起一个浑浊的小涟漪。
四年前,卢文可就给他描绘过这个未来。他没想到,现在,面对如此不堪的他,卢文可还愿意给他这个未来。
叶安之慢慢抬起脸,泪水逐渐模糊了他的视线,也模糊了卢文可的脸。
眼泪滤掉了卢文可脸上的恳切和心疼,只留下他与他父亲相似的五官轮廓。
那张阴森恐怖的脸又出现在他眼前,那只粗糙有力的手又在扯他头发,那根冰冷的导管又插入他体内,那可怕的声音又回荡在他耳边——
“想让你家人活,你最好乖一点。”
回不去了。
12我知道
叶安之闭上眼,任由眼泪流下来。
接着,他感到有人走到他身后,轻轻地抱住了他。
他本能地想躲。但随后意识到,那张可怕的脸,不会给他这种温柔的拥抱。
叶安之再也忍不住了,他转过身,扎进卢文可怀里,手紧紧搂着他的腰,头抵在他肩膀上,痛哭不止。
他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他知道应该推开他——他看到卢总第一眼时就知道,卢文可,不会再属于他。
但他舍不得。
这个怀抱,他想了四年。
在每个崩溃绝望的时刻,他都在想这个怀抱。
卢文可温柔地搂着他,轻轻摸着他脑后的头发。
他还是那么瘦,瘦到一只胳膊就能搂住。
卢文可很心疼。
他忍不住想,在过去的四年,叶安之是不是也要时常为钱发愁,到处奔波。
“等忙完这场艺术展,我们就一起走。我们可以先回纽约,虽然我们都不喜欢纽约,但你四年没去了,可以去看看有什么变化。我们去唐人街,去中央公园,去布鲁克林大桥。然后我带你去耶鲁,去看我生活了四年的地方……”
卢文可的怀抱,和四年前一样温暖。
“之后我们去明尼苏达。我保证,你从没见过那么大的雪。”
叶安之闭着眼,仿佛真的看到了那个未来,那个太过美好的未来。
他仿佛看到了在天地一片白中,他和卢文可两人,并肩站在雪里,沐浴着温暖的阳光。
“这边的工作你也不用担心,父亲那边我可以去说,他总会放你走的……”
叶安之睁开了眼。
好梦易碎。
“不,别说。”叶安之声音很沙哑,但语气很坚定。
他动了一下身子,离开了卢文可的怀抱。
卢文可明白,他需要一点时间,消化他的提议。于是他松开手,温柔地说,“好,我们慢慢商议。”
叶安之低着头,抹掉了眼泪,然后背过身,不再看他。
“不早了,你回家吧。”
然后他听到身后的卢文可说,“好,那你早休息。”
进入十一月,香港的天气终于凉爽了,也不那么潮湿。卢文可很喜欢。
艺术展的筹备也初步成型。看着自己设计的创意图,逐步变成现实,卢文可觉得很有成就感。
加工厂那边陆续运来制作好的部件——彩绘的背景板、轻薄的纱、庞大的人造雪块、各种圣诞装饰……卢文可就在仓库里,和同事一起检验、登记、组装。
“叶助,第一批部件已到齐,有空可以来验收。”
为了避嫌,他们两人没有再见过面。即使偶尔交流工作,也都是客气的公事公办。
叶安之到达艺术馆后面的仓库时,没有看到人,只听到杂物堆里,悉悉索索的声音。
他小心地绕过各种纸板和箱子。然后,在杂物堆积的深处,钻出来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是卢文可。
卢文可连日泡在仓库,又变回了不修边幅的样子。头发没有打理,胡乱支着。穿着一身宽松的休闲装,外面还罩了个大围裙,上面都是油彩痕迹。脚上蹬着运动鞋。
叶安之感觉又看到了四年前泡在画室里的他——穿得乱七八糟,但眼睛里冒着兴奋的光。
“这边这边。”卢文可笑着冲他招手。
叶安之依旧是西装革履。他艰难地在仓库里穿梭,皮鞋踩在布满杂物的地面上,走得很费劲。
卢文可快步走上去,一把扶住他。
他的手,还是那么大,那么暖,肌肉线条分明的胳膊,坚实有力。
叶安之有点尴尬。他刚想抽回手,就听到卢文可小声地说,“这没别人。”
卢文可拉着他的手在杂物之间穿梭。叶安之明明一身成熟的商务正装,却羞红了脸,像个青涩的中学生。
卢文可看着他,仿佛又看到了四年前的那只小猫。
“这些就是背景板了。”卢文可指着靠墙的一堆杂物,兴奋地介绍。
配合“白色恋歌”的主题,卢文可设计了双层立体背景。
“这是底层。”卢文可指着那些比人还高的长方形立板,上面印的是白色的大雪,和稀疏的几棵枯树。
“在它前面,再叠上这一层。”卢文可又指了指另一堆立板。
这些更小一些,上面印的是摩天大楼,轮廓也裁成了楼的样子。窗户都雕成镂空,贴着透明塑料纸。
“到时候我们会在后面打光,看起来就像楼里的房间开着灯。”
看着这些,叶安之有点恍惚。